【轉貼】軍旅文選之在刃之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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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擷取自"台灣軍旅文選"一書
主編 唐捐
作者 李晉仰
主題 在刃之端
凹飄閃躲爽
有人常問我，當兵你學到了什麼？那『閃電香腸喇叭嘴』可說是當之無愧，但若你再問我，當兵讓你上進還是墮落？那我想，選前者的，不是過太爽，不然就是腦袋秀豆，而後者的結果，往往和『凹飄閃躲爽』五字訣脫離不了關係。所謂『凹』字，簡單來說，就是該做的事不做，跑到其他地方爽，最常見的，莫過於出公差，卻到營站喝飲料，吹冷氣，然後對學弟撂下一句：『回來我要看到弄完』；不然就是拿出『坎』層，直接向幹部嗆明：『老子就是要去凹，不給凹，我就擺爛。』這些都還算有水準的凹，被凹的人幹歸幹，但接到『愛心』時，卻是一笑泯恩仇；最差勁的，莫過於兩手空空，又嫌東嫌西的凹人，擺明著你不凹他，他凹你，順手挖個大洞，等你自跳自埋，那可真的是『機關算盡』。
有了『凹』的本領，卻沒有『飄』的本事，那也不夠看。『飄』，要飄得充實，飄得自在，能達此化境，才能有所作為；否則，整天渾渾噩噩，矢志加入『履保停屍作業員』，那可真會讓『飄』的顏面盡掃落地。『飄』，不能漫無目的，一定要詳加規劃，勘查地形，最好還能呼朋引伴，廣結善緣，才不失『飄』的樂趣與意義。不過，評比下來，『飄』的功力似乎一梯不如一梯，傳說中的老學長，營站、圖書館早已不夠看，牧場踏青和海邊戲水，才是『飄』的重頭戲，偶爾，再穿插個狩獵活動，抓蜥蜴，逗蟾蜍，打竹雞，釣龜殼，沈復的《浮生六記》根本不足觀也。
既然『飄』事已具，就只欠東風，東風何也？唯『閃』、『躲』二字訣矣。在外『飄』動，難免會遇到高官出巡或幹部抓人，為了怡然雅趣，不被破壞，眼明、腳快、機智和反應，就顯得相當重要。眼光四面，耳聽八方，遇高官主動出擊，見問題喇叭到底；一有風吹草動，能閃則閃，該避則避，萬一躲不了，只好發揮指鹿為馬的喇叭精神，把『爽』說成『苦』，把『凹』說成『勤』，是非顛倒，黑白不分，自然能讓高官讚許，逢凶化吉。這算被動的消極作為，若要談及主動積極，那可非『躲』字莫屬；『躲』，是居安思危的作為，也是見微知著，防範未然的最佳體現。凡事都有風險，如何將風險降低？生物學上，有狡兔三窟；投資學上，有資產分散；那軍事體系上呢？聲東擊西，神機妙算；要知道，諸葛孔明不是神，卻為何能料事如神，原因在於洞察先機，沙盤推演，心中演練各種可能，自然無往不利。『躲』的奧義就在此，常人所能去的地方，不去，專挑那些排除名單躲，加上心理推敲琢磨，當然能動燭先機，制勝不敗。
其實，談了這麼多，『凹』、『飄』、『閃』、『躲』只不過都是技巧手段，最終的目的，不外一字『爽』。『爽』有大有小，有長有短，不見得『凹飄閃躲』均適用在每人身上，或許有人一杯飲料就爽，一本雜誌也爽，甚至睡死『履保停屍間』更爽，人各有志，強求不來，只要心中怡然自得，不假外求，就是『真爽』；反之，若強顏歡笑，心猿意馬，就是『假爽』；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『凹飄閃躲』不過是首『風林山火』的Remix而已。
哨的坎層
站哨，是每個當兵男人必經的痛，而且只有痛過，才會爽。軍中就是那麼奇怪站，一堆阿哩不達的哨點要站，有的，不是人跡罕至，如果出事，連呼救的對象也沒有；不然，就是弄個銅牆鐵壁後，還安排哨點，擺明著就是人力資源過剩，不站白不站。通常，站哨分為兩種，一種為『爽哨』，另一種『硬哨』；爽和硬的區別，在於時段、著裝和督導。『時段』，以首、尾班最爽，只犧牲少部分睡眠，而那些躺一、二小時就要起來站哨的最『屎』，尤其是冬天，睡意正濃，被安官從溫暖被窩挖起來，還真他媽不爽；再者。若站哨有『補休』就算了，偏偏有時下哨後，連睡都不能睡，只好卵葩捏著，硬去早點名；所以，站哨切忌『脫哨』，學長可以脫你，你卻不能脫學長，還要提早到，菜兵真的有夠悲哀。接下來，就是『著裝』，有些哨要全副武裝，鋼盔、防彈背心、S的腰帶、水壺、警棍樣樣不可少，遇到雨天，還要穿『雙獅牌』雨衣﹙下雨還真他媽裹外雙溼﹚；但有些哨卻只要帶個小帽，扎個S的腰帶，偶爾還可瞇一下，這種哨，可想而知，也是照梯數排。最後，就是『督導』了，站哨最怕督導，俗話說：『督導！督導！一督就倒』，還頗為靈驗，無論是『衛哨守則』、『簿冊填寫』、『滅火機使用』、『通信辨正』、『哨所清潔』或『消防沙數量』，甚至『野狗驅趕』，反正他一但需要業績，管你叔叔阿姨是誰，在閻王生死簿畫一撇，那真他是君要臣死，臣不得不死。
從此觀來，想要知道一個人『坎層』夠不夠，不單是從平日公差勤務派遣可以看出，就連哨的輪值表也可窺見端倪。通常，有『坎層』的人是這樣的：課表永遠他最爽，公差總是跑去凹，爛哨絕對排不到，履床躺平一定要；所以，哨本常塗塗改改，不是沒有理由，正是因為，他們跑去『吐哨』；有時，人手不夠，值星官還會和他們商量，以代站一晚謀求其他福利，而苦的，就是那些死菜兵了。
請『老鳥』出馬，雖然暫時解除危機，卻也要時時提心吊膽，深怕他在哨所『ㄅ一ㄤ`坑』。據我所知，這種等級的去站哨，香菸和檳榔一定不離嘴，水壺裝個『高粱』或『阿B仔』還可去去寒氣；無聊的話，手機掏出來講，雜誌拿出來看；如果睏意來了，鋼盔一脫，就坐下來，倚在牆上腄，好不快意自在；不過，這種級數的『坎層』，自從傳說中的學長退伍後，就很少出現了；頂多只剩菸、檳榔和手機，要像他們那樣『罩』，恐怕還真他媽要有點本事。
總之，那段日子，老兵在爽，菜兵在苦，雖然幹，但學長總說得沒錯：『早晚會輪到你』；於是，我們死撐活撐，終於等到今日，但卻因連長一句『革除舊習』，搞得老兵像菜兵一樣『屎』，菜兵像爛草莓，流行申訴，一捏就爆，動不動就抱怨東、抱怨西，還真他媽以為是在家度假；有時想想，當初那麼累，值得嗎？國之將亡，必有妖孽；法網不存，次序不再。
高裝檢
高裝檢，全名『高級主官裝備檢查』，當過兵的，很少不知道這項重頭戲；多數而言，一人只會遇到一次，如果入伍時間不對，那就比較『屎』，可能會遇到兩次；但無論多少次，這段日子總讓我想起『偷、拐、搶、騙』這部片，深深為國軍精湛的演技感到驕傲。
既然列名『高裝檢』，總部一定會派人全面清查裝備的妥善率，以建立『保養勝於軍購』的使命；本來，此舉立意甚佳，裝備本就要不斷維護與保養，才能在戰時發揮效用；無奈，國軍裝備許多早已年代久遠﹙甚至可以當我阿公﹚，許多料件與技術也早已停產或消失，導致保養維修困難；但官大學問大，很多事情光用想的，哪知道民間疾苦，再加上軍中官僚體制重，報喜不報憂，人人想升官發財；所以，一個願打，一個願挨，意外撮合了這場大騙局。難怪常有人說：當兵，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，上騙下，下騙上，你騙我，我騙你，無怪乎美國軍事專家來臺灣，以為會看到一個『以色列』，結果卻看到一個『巴拿馬』。
非常贊同王裕民說的一段話：軍人最重要的武德是『智、信、仁、勇、嚴』，結果到最後，你會發現『勇』不見了，每個兵膽小怕事，管教不合理也不反映，只想快退伍忘記一切；『智』也不見了，每個兵都是非不分，長官一嚇，就能把黑說成白，謠言滿天飛；『仁』更是被沖到馬桶，床板寫著『日頭赤炎炎，隨人顧性命』；『信』，長官也不認識這個字，說話不算話，只會騙下屬，糊弄長官；只剩下『嚴』還倖存，從肏他媽的屄到不當管教，如果不在了，國軍就不叫國軍了。尤其經歷『高裝檢』後，真是心有戚戚焉，而相見恨晚，到底是如何？聽我細說從頭。
其實，『高裝檢』就像聯考，如果用一個禮拜衝刺，絕對來不及，二、三個月前開始著手，算是軍中常態，不過，也有某些精實單位半年前就開始搞，那可真是沒血、沒淚、沒人性。通常，每到了這個節骨眼，無論『工兵』、『化學』、『經理』、『通信』或『軍械』，各裝備負責人就開始忙碌，清點帳目，才知道被挖了大洞，帳目不清；搷寫報表，也才知道遺忘太久，堆積如山；爭搶公差，更才知道『坎層』可貴，恨不得撒豆成兵。所以，那段日子，加班熬夜是常態，不管CLP通槍管、亞麻侖油磨木棍、通砲布搓CVC、針線包縫蚊帳，還是拭鏡紙擦防毒面貝等，公差多到爆，泡麵、咖啡也吃到撐，甚至連S腰帶﹙用奇異筆塗黑銅質部位﹚、水壺﹙用細砂紙除鏽﹚、鋼盔﹙重新噴漆﹚也在獵殺範圍，國軍，還真他媽的精實啊。
如果你以為就這樣，那就錯了，裝甲兵『屎』的地方，不是體能戰技多操、多硬，而是當『戰車』遇上『高裝檢』，那可真是石破天驚，鬼哭神嚎。一輛戰車，不說『二級保養』，光是『一級保養』的清潔、除鏽和潤滑就可以搞死人，何況連上戰車，多達三十部，若每輛都要光亮，裝備齊全，那可就不是剁爛可以解決的了。就因為這樣，那些沒課留在連上的人就很可憐，每天保車，從清潔、除鏽到潤滑，從戰車中清出的垃圾，足夠塞爆營區垃圾場，國軍實力謂之堅強。如果時間還不夠，那就假日自動留營吧，上位者，只求結果，不論過程；他們說得倒簡單：只要通過就好，就因這句話，我一個月沒回家，和排組弟兄拿著臉盆、菜瓜布、柴油、銼刀、砂紙﹙真的是砂紙，幹，夭壽﹚、砂輪機在幫戰車除鏽、清潔，清到後來，就算心平氣和，也會開始賭爛。反正，高裝檢就是這麼回事，臨陣磨槍，不亮也光，長官要的，不就是個『光』？有時想想，那時何不直接噴『亮光漆』，問題不就解決了嗎？當兵，果然會變笨。
就算『光亮清潔』完成，裝備零件也是大問題。很多料件，不是年代久遠，折舊損壞；就是前人亂搞，帳料不清；就算反映，一句『我不管，你看著辦』，就知道心裡光幹還不夠，還要操上他們祖宗十八代。所以，秉著『國軍本一家』的精神：『你的就是我的，我的還是我的』，只好對不起隔壁連隊，雖然風險極高，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何嘗不沉重？就這樣，你幹我，我幹你，冤冤相幹幾時休？如果覺得這樣太過殘忍，那還可利用各軍團高裝檢時間不同的特性，同友軍調頭寸，你有少，我有多，大家湊一湊，平安沒煩惱。所以，我強烈建議國軍成立一個地下網站，把所多與所缺料件上線，讓電腦媒合，達到資源分享，同甘共苦，說不定還可創造臺灣物流的經濟奇蹟。
另外，高裝檢時，我才深刻體驗到『戰車沒冷氣』是多麼不厚道的事，尤其中午，砲塔內部像座烤爐，而甲板也像鐵板燒，湊一湊，還真成了『人肉烤爐鐵板燒』。﹙據說，當年國軍向美軍購買戰車時，內部本有冷氣，但卻因長官一句：『要它何用？』就把冷氣拆了；難道，拆了冷氣就比美軍強嗎？國軍的『精實』，還真他媽是門學問，非得受苦受難，不能成就一番事業。﹚高裝檢完後，某天聯合報刊載一篇關於『戰車妥善率浮報』的報導，高層震驚，死不承認﹙明明就是如此﹚，決定重新徹查全國戰車。這下可好，連上堪稱戰力車不到三分之一，有的能發車卻不能動力搖砲；有的能動力搖砲，卻不能正常發車；奇奇怪怪的毛病，應有盡有，包你大開眼界。於是，只好再次發揮『偷、拐、搶、騙』與『拼裝』的精神，拿那個補這個，拿這個裝那個，一個月後，妥善率驗證那天，全連戰車奇蹟似能跑能跳，堪稱勇猛頑強。但一個月過後，死的死，傷的傷，原本年輕力盛，卻成了老態龍鍾，戰力又恢復往常，國軍的魔術與障眼法，還真他媽高明。
收假症候群
假，是入伍軍人第二個痛；倒不是它勾起什麼傷心往事，而是它永遠都不夠用。在軍中，沒有什麼比『假』還來得重要，部隊所有懲處也都是以『假』來威脅，動不動就禁假、罰勤、留讀，也因如此，當你某天把『假』看開後，你就會像超級瑪莉吃了無敵星星一樣，呈現無敵狀態。這種人，在服役期間也只遇過一、二個，都是非常人也；他們不是看破，就是看開，不然就是無所謂，然後笑著跟你說：『在營休假，我又不會痛』，真他媽的甘拜下風。
既然『休假最大』，那就非得和連上『參一』搞好關係不可，他可是掌控全連的休假大權，宛若慈禧垂簾聽政，說話夠份量，絕對有影響力；除非你想拿自己的『假』開玩笑，否則別輕易挑釁。像我，連上『參一』是我同梯，關係又處得不錯。有沒有黑假倒是其次﹙通常要心臟夠大才行﹚，起碼休假彈性，想放何時，就放何時，想和誰留守，就和誰留守，在那『黑箱作業』下，生活過得也挺愜意。雖然如此告誡，就是有人不信邪，以身試法，直接嗆『參一』不要太『搖擺』，嘿嘿，結果那人的下場：留守老是硬碰硬﹙和留守主官有關﹚、積假無故少兩天、四天休假，一定是六日二三﹙擺明要他禮拜一回來拿假單再休﹚；正所謂明槍易躲，暗箭難防，任你再『秋』，除非你把假看開，否則很難搞得贏他。
也因『假』如此珍貴，感染『收假症候群』的阿兵哥也特別多，尤其在收假日的火車站，殺氣從四面八方湧來，彷彿即將上演一場『臺灣古惑仔』，準備隨時在街上對幹、廝殺。要怎知是否患有『收假症候群』？若你某日醒來，已近晌午，開始覺得焦慮、煩悶、不安，哪也不想去，哪也去不了，心裡很幹，卻只能在家梩空轉、發呆，滿腦想著要買什麼『愛心』？值星官換誰？內務有沒有被記？要怎麼排假？有以上症狀者，恭喜你，已經成功踏入『收假症候群』的一半了。到了下午，如果你北上，又搭上114班次的復興號，那祝福你，你已踏上『收假』這條不歸路；若你即將入伍或不用當兵，想體驗一番收假滋味，那麼勞架挑一天黃道吉日到火車站，不用看班次，就直往那些理著『國軍標準頭』，滿臉『屎面』加『賭爛』，出口閉口都是『幹』、『操』，一肚子『卵葩火』的人群鑽去就對了。
若你想體驗深刻點，那火力加強版絕對適合，找群嚼著檳榔、吐著煙，且夠江湖味的Men，向他們一一握手，道賀返營，然後再順口說：『真可惜，我不用當兵』，我保證，這趟絕對讓你值回票價，大呼過癮。『收假症候群』，會隨著營區的遠近而遞增，卻不會隨老菜而遞減，即使破月了，收假的感覺還是很差；這不僅是『奇摩子』的問題，也是『荷包』的問題，你想想，阿兵哥一個月才領多少，又沒有車票折扣，返營還得買些『愛心』給留守或學長，如果再加上生活開銷，『荷包』不上吊自殺才有鬼；所以，某些阿兵哥乾脆組成自救會，從交通費開刀。這項省錢大作戰，不但要事前做功課，知道哪幾班火車不驗票，哪幾班火車班次可以相連，還要運用心理戰、統計學、三十六計，協調內部分工合作，再賭點運氣才可能達成；這套作業流程，恕不公開，既然我也是過來人，自然雨露均霑，有福大家享，斷人生路，可要絕子絕孫。有興趣者，不妨詢問門路，看看學長願不願意承傳，不然，坐個一年半載的火車，也能體會箇中奧妙，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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