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山是一場生命的演出。春天時登山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種種生機,苦楝樹(苦苓)一樹狂花,是春風裡搖曳淡紫色的花,花期短暫,稍一不注意,一兩週就謝光了。油桐花也開了,有稱為四月雪或五月雪的,走在山路上微風送爽,今年的冬天較長,四月清明節後還春寒料峭。
在小金門東南方的大山頂就在南塘東側,我在退伍前曾多次慢跑經過大山頂,下午沒什麼任務時,由龍蟠山出發,十多分鐘就可以跑到大山頂。由烈嶼的機場地向南跑,路愈來愈陡,終於抵達山上的坪頂,再下坡是一路的泥土路,折回南塘再回東林街。
有時體力佳,就從南塘往南經黃厝到青岐去拜訪李伯母,與她話家常,當時大山頂有一觀測所,常要記錄大陸漁船往來及研判其動向,因為地點屬東南部,記錄有限,時常拿不到良好的評比成績,該營營長感受到壓力,便向那位少尉觀測官施壓,而觀測官也曾向伯母吐苦水,如今想來,似不合宜,但當時軍民如一家的情形,似乎是家常便飯。
大山頂高地缺水,住在上面的觀測所的官兵都要由山下提水上去,洗澡完畢又要提一桶水上去。人住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自然會節約用水!我們也遇過旱季,好幾日沒洗澡,才到民家浴室去洗澡,他們有深井,部隊還向民家買過水。
大山頂一帶多裸露的岩層和土壤,晴天時汽車經過總會揚起沙塵,雨天又泥濘不堪,雨水沖刷掉黃泥,加上汽車輾過的痕跡,路面常凹凸不平。
當年我參加情報班受訓兩個月,因為副隊長廖中尉編制單位在大山頂,他常利用課餘或正課實習時間帶我們考察野外,實地操縱各項儀器。
大山頂原來是廖中尉編制的單位,所以他特別熟悉那一帶,我們一群人沿山坡走上去,沿途揮汗如雨,到達營隊時已有熱騰騰的麵食當午餐,那是中尉事先拜託伙房準備的,我們人多,不便借用中山室,就在集合場一側的水泥地席地而坐,或蹲或站,說也巧,營長正好搭車回來,看到這一幕就破口大罵,廖中尉挨完罵後,叫所有人排好隊坐著吃,吃完後叫人送鋁桶回廚房,也沒有遷怒我們,讓大家鬆了一口氣。
我們登上觀測所的瞭望台,看南海稀落的船隻,在樹林裡休息片刻又踏上征途。
經過一大片相思樹林,地上遍長馬櫻丹,有些山徑因為日久沒人行走,成荒煙蔓草,路徑都快被埋沒。我們看到戰爭時代遺留下來的大壕溝埋沒在雜草裡,那是昔日防止敵人坦克車跨越的防線,可以想像當時有許多士兵日夜趕工挖土壕,而那土又那麼堅硬。
下山時,經過一段公墓地,小徑是一階階的水泥加石塊鋪設,我們很快通過那段路,聽到陣陣槍聲,是南塘靶場的射擊聲,那些居民已習以為常,因為打靶的士兵帶來消費與繁榮。
某個假日,副隊長說要回去大山頂,叫我陪他一同回去,他揮手雇來一輛計程車,我們經過東林、南塘後走一段顛簸的山路,到一營,司機說:「一百五。」副隊長說他忘記帶錢,叫我先付一下,他就回營上處理事情,我則四處走走,半小時後他走出營,說:「我們回士官班吧!」又搭計程車,前後讓我出了三百元,回到班上我才放假出去。
之前我們那連上有一位老學長常四處借錢,有一日死纏爛纏向我借三百元,說過幾天就還我,他的纏功厲害,我終於被迫掏腰包借錢給他,我們連上好幾個碉堡,沒見到啥人是家常便飯,過幾日我再找這位學長,旁人說:「他呀,昨天已經退伍了!」
我懷疑這些人都上過詐騙集團訓練班的課程。
現在我就常騎單車上山,因為單車載我到遠方,有一條自行車道,如果我慢跑,在傍晚時絕不會跑那麼遠,而且常常遇見村人,一聊又已近天黑,我們這裡的山頂叫坪頂,有一都會公園佔數十甲地。變速單車上山可任君選擇調整,使腳節省許多蠻力,下山又如馮虛御風,但山上有許多眷村,每回黃昏見到在路邊休息或樹下休憩的老榮民,看到他們走向人生的黃昏,不禁感觸良多。
大山頂的故事已遙遠,但我常在大肚山騎單車的路程裡想起往事,還有那些人,我覺得自己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那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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