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恭錄自陸軍軍官學校第二十四期畢業五十週年特刊



特殊事件之省思    步二隊毛夢漪


民五十八年,我在預一師第二團第二營任中校營長,駐防成功嶺,那年六月全師正準備大專學生,暑期訓練接訓事宜,緊鑼密鼓,忙得不可開交。記得是一個星期天下午,第三團第三營,發生件重大暴行案。有位老士官,擔任軍械士的馮世保,因不滿營長的管教方式,在午餐時,槍擊營長未遂,造成用餐之士兵多人負傷,馮遂攜械往成功嶺之後山逃逸,因而全師震動,大舉搜山圍捕。但馮世保因未達成槍殺營長目的,極不甘心,當晚深夜,潛回營房,在其營長寢室外窗口守候,看到營長就寢後,立即拉動卡柄槍槍機,準備射擊。營長因出了大亂子,心事重重,睡不著。忽聽窗外拉槍機聲,警覺到是馮世保返回尋仇,立即站起來,將身體緊靠牆角,屏息不動。馮世保卻打破窗子玻璃,大肆射擊。此時對面營房為士官隊學生,熟睡中,被槍聲驚醒,無經驗之學生,遂往營房外跑,馮世保以為學生是來圍捕他的,於是對學生亂槍掃射,造成多人受傷,馮並利用夜暗掩護逸去。


    此舉造成成功嶺更大震動。第二天起,師部規定夜間各要點,一律設置埋伏哨,以防馮之再來。第二日深夜,有一預官,因休假逾時返營,如走大門,則必須登記,逾時歸營要受處分。該預官一想,跳圍牆而入,輕鬆自在,結果一跳而入,埋伏哨一見大驚,以為馮世保來了,立即開槍,一槍命中,並大呼「馮世保中槍了,抓到了。」救護車來了,將傷者緊急送成功醫院,一看,不是馮世保,而是一名預官。這下成功嶺更是人心惶惶。夜間營區,燈火盡熄,外出上廁所要戴鋼盔,人人須熟記口令,答不出口令,埋伏哨立即開槍。全師更是不分晝夜,分區分組,在後山搜捕。將近一週,猶如大海撈針,渺無信息。在這麼一大片山嶺中,樹木茂密,範圍遼闊,要找一個人,談何容易,何況我明他暗,我動他靜。


    我當時全營只有一百四十餘人,全為基幹及雜勤士兵(接滿學生或新兵則為八百餘人)。我將全營分為三組,除勤務外,每組三十餘人,每八小時換班一次,在責任區內搜山。一天黎明不到,我正率一組官兵搜山,直覺地,第六感感應到馮世保就在附近.天還未亮,隱約間看到前面山坡上坐著一個人,我立即下令包圍,爾後再縮小包圍圈。馮世保發話了:「不要再前進,否則我要開槍了。」果然是馮世保,我又驚又喜,因為六年前我在第三團三營八連,當過兩年連長,馮世保是九連的兵,彼此認識,我說:「馮世保,我是毛連長,你這樣逃避,不是辦法,好漢做事好漢當,隨我回去投案,也許還有條生路。」馮世保說:「毛連長,冤有頭,債有主,要我營長來,當面了斷,我也不想再傷及無辜。」談著談著,天快亮了,馮世保一看不行,要趕快走,我立即帶了身邊三位弟兄往山上衝(其餘緊緊包圍住,防其逃竄)。馮世保拿起卡柄槍,一陣亂射(他把卡柄槍擊發阻鐵磨平,當衝鋒槍用),因為雙方距離太近,我左邊第一名是少尉排長曹子清,胸部中彈,應聲倒地,死了。第二名是中士班長顏正業,腹部中彈,腸子外露,在我旁邊哀嚎著:「救命啦!營長」喊了兩聲,也死了。第三名是下士班長朱常山(本省籍),左手腕中彈,抱著左手哎喲哎喲,滾下山去了。山上只有我一人,我用在官校入伍時學得的偽裝與欺敵動作,將鋼盔丟在左邊,引誘馮世保往左邊射擊,我從右邊匍匐過去打他,我身邊飛彈雨集,生死真是間不容髮。雙方纏鬥了十幾分鐘,我的部下也上來了,馮世保卻趴下不動了,我一看,死了,一共中了十四槍。下面一直傳說  「毛營長死了。」我卻活著回來了。與死神擦身而過。


    曹子清少尉,原定兩天後訂婚,不幸殉職,可惜!顏正業是位木匠,平時省吃儉用,這次出勤前,理髮、洗澡,裡外換上新衣服,買了些滷菜、酒,到山上請客,想不到是殉職的預兆。他們二位的骨灰,都送到八卦山忠靈塔內供奉。民七十七年我在台中任十軍團司令,每年春秋兩季,代表總長至忠靈塔祭奠國軍英靈,上香時,我總默唸著曹子清、顏正業二人的名字,懷念這兩位共生死的戰友、共患難的伙伴。祝禱他們在天之靈安息。至於另一位受傷的朱常山、現在高雄開茶葉行。每次我南下高雄,一定去朱常山店裡品茶。


    其實,暴行事件在民國五十到六十年間,是軍中頻頻發生的普遍現象,而其主犯清一色是所謂「老士官」,這個原因是由很複雜的背景因素造成。政府自三十八年遷台以來,隨軍子弟,即使當年及冠,二十年後也已步入中年,「反攻無望論」由彼此心照不宣而漸漸默認。相對此時民間經濟快速發展,國民所得已近美金千元,而一個「老士官」一月所得僅三十美元左右而已!在所有軍、公、教的社會地位和實際所得,是低層中的低層。電視普及,資訊逐漸擴散,本來所謂「愚兵可帥」,慢慢這些「愚兵」成為「一知半解」者,問題於焉叢生,牢騷盛行。這種狀況當局並非不知,政戰系統確也作出相當努力,提出各種措施,但都只是暫時的「抑制」而已,不能成為抽薪之策。環境壓力,使一些人對自我生命導向負面思考,弱者怨天,以自殺終結。強者尤人,遇引則爆。無論自殺或殺人,本身都是躁鬱症的患者,只是當年社會都沒有這層認知。由此觀點解讀,案中的馮世保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病患?


我之費這麼長的篇幅,描繪一件暴行案的細節,除了自我刻骨,慶幸歷劫平安以外,對同樣遭遇暴行而喪生的俞懷民同學有深深的悼念。


文:David提供




陸軍常山部隊賀年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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